第四章_换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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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这几天,金山派出所所王霞实在太累了,今天更是一直忙乎到后半夜,才心疲惫地赶回了家。

  金山在雁云城区的东边,过去不叫区也不叫金山,只是雁云一十三县中普普通通的一个,而且在这十三个县中,这个县没有煤也没有铁,搞商业远离城区,搞农业土地贫瘠,发展的速度最慢,在市面的地位就更谈不上了。也就是在门生主政的这几年间,金山突然找到了钛矿这样一种全国都很陌生很稀缺的宝贝疙瘩,哗啦一下上了十几个矿,财政收一年翻一番,驴打滚似的噌噌噌地往上,在雁云的地位很自然也就船,不仅撤县设区,而且因山取名,改成了如今这样一个响响亮亮的名字只是区政府还建在原来县城的老地方,离金山镇这个全区乃至于全雁云都很重要的新兴重地足有好几十的路程。

  王霞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蹑蹑脚了屋,就见老公陈见秋抱一个枕头,呼呼地睡得正香。陈见秋本来就不,蜷曲着躺下,就显得更像个孩了,再自己那一副丰肥的样,王霞自个都有点困惑起来,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和这么个小男人在一个屋生活的把丈夫卧室的门掩上,悄悄了书房,把那个一向秘不示人的铁皮柜打开了。

  那面一封一封的全是信,信的内容闭着眼睛也清清楚楚,那是这么多年来惟一的神支柱和生命着信封上那一行行或清秀或稚拙的字迹,那许多已经变发暗的纸张,的心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熨帖感,一天来的劳累和烦恼也就立刻消散了许多忽然有一点响,概是陈见秋翻了一个,王霞连忙上柜,三把两下了衣,在床上躺了下来。

  但是不知怎么睡意全消了,一时间竟怎么也睡不着。

  自从金山建起了这十几个矿,这个小小的派出所便一天到晚忙得四脚朝天,要不是明礼拜天,加上好久都没见老公的面了,是连家也难得回一次的。当然,像们这样的家,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家的概念了。老公在金山区当副书记,在外地打工,女在上学,家再没有别的什么人,平时回了家也一样是清锅冷灶,反而还不如和那些年警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来得呢。

  不知道是不是一有了钱,就必然要滋生各种各样的丑恶,反正这些年来一向平平静静的金山就像是臭塘扔了一颗炸弹,各种残渣余孽全浮到面上来了。什么毒的卖的倒贩假烟假酒假钱假证以至于妇女童什么的都有,打架斗殴那就更是家常便饭,几乎三五天就要发生一起的像今——不对,已经是昨了——那个叫杨涛的,在本地就是很出名的一个刺头,王霞甚至疑是一个黑社会组织的头目。但是,这个人年龄不,处世办事却相当老到,所以始终也没有到什么实质的东西,要不,还能让一直在这个地方摇摆地出出?正因为这样,夜一听到有人打电话举报,王霞就立刻带着人自赶去了。只可惜们迟了一点点,没有一个现行。

  等到了派出所,听着几个警在滞留室审讯一句,杨涛就气地反驳一句,王霞便有点后悔起来。人是回来了,滞留时间只有十二小时,如果超过一分钟可就违法了。当然,如果再一点,有意地找一个茬,凭着这么个在金山的特殊份,把这小关个一十五天也不是做不到。但是,那样的后遗症姑且不说,即使做到了,什么麻烦也没有,到时候放出来还不是一样,只怕到那时这小会比过去更嚣张十倍:怎么样,公安局也不就是这样,老还不是一样事没有就出来了,别们平时吆五喝六咋咋呼呼的,到时候真连一毫也不敢动老的这样一来,对社会对自己,可就真的一点好处也没有了,这种事情见得太多了。

  可是,既然动气动怒地带了回来,就这样白白地让走回去,是不是也有一点太那个了?

  只听这小又在屋放厥词了:“你们知道什么,几个没的臭小,一个躺倒也没有人愿意的女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知道我哥是谁吗,说出来吓得你们保准要一裤”说到这,这小故意把压低一点点:“我哥是常务副市杨波”

  不等再说下去,王霞呼地一下就推门去了。几个民警都站起来。当时并没有发火,只是用十分严厉的吻说:“一个常务副市算什么,你别拿这个来诈唬我们——告诉你吧,要不我们还不管你呢,就是杨市自打来电话,才让我们把你给逮起来的,这个你概做梦也没想到吧?”

  “这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哥哥最近就没来过金山。”杨涛依旧不气地说着,那气焰却一下明显矮了许多。

  当时心真兴,有意瞟了这小几眼,又故意拿拿捏捏地说:“你爱信不信。杨市最近是没来过金山,可是夫人周雨杉来过呀。周处来检查警务监督,还叫了许多群众代表座谈呢”

  故意说的很慢,边说边瞅,说到周雨杉三个字,这小的眼皮跳了一下,目似乎变得很奇怪,不由得冷笑一,嘱咐警们继续加审讯,慢慢从屋退出来。

  奇怪,如果这小真不是杨波的弟弟,的眼皮跳什么?可是杨波那样一个人,怎么又会有这样一个弟弟呢?们和杨波一家还是很熟的,也许真应该打电话问问。不过左思右想,还是没有打这个电话。

  但是,这个人究竟该怎么办呢?

  好在没过了多久,白峪沟矿的老板白过江就自找上门来,要保释这个所谓的“保卫科”,也就算是顺推舟吧,当着警们的面,把这小和白过江都各自训诫一番,又按着这小写了一份检查,就让们一起走出了派出所。

  白过江,瘦瘦像个猴似的,在南方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不知道,但是这些年在金山那钱可是赚得海啦。钛这种东西是什么也说不清楚,但是人人都知道这东西比黄金还要黄金,往出运一车就是一车的钞票。在金山这地方呆了五六年,是着那些个老板一个一个发起来的,有的人刚来的时候几十万启动资金都是靠贷款,在路边小店请一桌饭都要出去和饭店老板嘀咕好几次,几年下来,宝马、奔驰开上了,小洋楼在雁云和省城盖了好几处,二三什么的就更不在话下当然,所见的更多的,是来的时候雄心,着着忽然一下就垮了下来,走的时候连一卷像样的铺盖也没有了,有的甚至早班房蹲起来。在这伙起起落落的冒险家当中,白过江的确是最稳定也久的一位。所以,这家伙到底赚了多少钱,那就更没有数了

  初夏的夜静静的,听得见隔壁陈见秋绵细的呼。远处传来一两低沉的驴叫。是驴叫,不会错的,记得从小就是在这一驴叫中睡的。那时的小山村,吃苦耐劳的驴是最村民们喜爱的了那时候的天空湛蓝湛蓝,星星多得数也数不清。那时候睡在土窑,窗户上本不挂窗帘什么的,躺在炕上就能够和天上的星星交了学校的窗户更是连玻璃也免了,直接的就是一个一个的黑窟窿,不过在凉的初夏那种感觉还是挺好的那是一座雕梁画栋的老爷庙,教室拐角还堆着一尊尊缺胳膊少的神像。一块厚木板,两摞砖一垫,就是桌,直接锯一截树墩,凳也有了。然后是泥泞的土路,瓢泼的暴雨,骤然而至的一次次山洪。那时候的雨真多,一到夏天就发山洪,一发山洪人们就出来“捞浮财”。母的在洪面前变得好好,几乎和滔天的洪连成一了哥哥的怒号姐姐的哭叫还有几个弟泪模糊的可怕变形的小忽然这一切全变了,滔滔的洪淹了过来,是人的洪也是钱的洪。,钱,铺天盖地一样的钱,就像一场接一场的一样。白过江瘦小的动着,无数的孩在欢呼,淹没在了这欢呼的海洋,浮起来又沉下去,得就像是一条小海豚

  丁零丁零突然,一阵尖锐的电话铃把从沉沉的睡梦中惊醒了。王霞职业地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睁眼一,天已经亮,丈夫也起了床,正拿着电话机叫呢。

  怎么礼拜天还是我的电话!王霞皱一下眉头,只好慢慢地走过去,从陈见秋接过了电话机,时就到丈夫的也有点沉沉的。

  电话传来促又熟悉的,是们派出所的一个老警:

  “王所,有一个事情向你汇报一下。今天一早,在咱们金山镇最闹的丁字路,有一个四川女人跪不起,还举着好好一个牌,引得来来往往的好多人都在那围观,交通也堵塞了,你说说我们该管还是不该管?”

  王霞立刻不兴了,说:“亏你还是老警察呢,这点小事还问我?把路都堵塞了,出了事情谁负责,把问问情况架到一边不就得了?”

  “可是、可是”

  一听老头这么言又止的,王霞也在脑打起转来:“那牌上写着什么?”

  “说,说要举报白峪沟矿,说是们矿上有的外地民工不明不白就了,了也没人管,都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咦这倒是个问题,真有这样的事情那还了得?”说到这,忍不住又一眼丈夫:“好啦,既然这样,你先把控制起来,我一会就到。”

  等放下电话,王霞正要找衣穿,陈见秋忽然不无鄙夷地着说:“好我们的所,你就这么忙,芝麻一个官,星期天都不能休息一下,丈夫你不管吧,你就不怕累坏自己的骨?”

  “咳,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亏你还是咱们金山的副书记呢!”

  “我这个副书记不过是挂名的罢了,在金山这地方,只要有曹非在一天,别的副职就都是聋的朵——摆设,哪像你,虽然没什么级别,好歹也是个一把。”

  这些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们俩要不就不见面,要见了面两句话不投就总要吵起来。王霞今不想和怄气,只好又把穿好的外下来,坐在沙发上说:

  “你呀老是冷嘲讽的好不好,我知道你是才不遇,那也用不着和自己怄气呀。其实,像你这种情况全市人谁不知道,关键是你自己要想办法,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现在连老头都没有办法了,我有的办法!”陈见秋一边气呼呼地说着,一边也在沙发上坐下来:“你钻在那个鬼地方知道什么呀,现在全市部几乎都传遍了,老头要退下来了,原先的如意算盘本来是让郜市接班的,郜市既然成了那样,听说转到北京抢救一礼拜,至今都没醒过来,下一步的天下眼瞅着就是人家金鑫的了。金鑫当了一把,曹非最起码也是个副书记,闹不好还会直接当市呢。你说说,这样一来,我不是更加路一条了?”

  王霞知道,所说的老头就是门生。在雁云这个地方,陈见秋一向是以明练、人情练达著称的,而且早早地就了处级行列,谁知道一步走错了市委宣传部,一蹲就是十几年,说话不留情面、常常尖酸刻薄也就难免的了,而愈是这样,得罪的人也就愈多,也就愈没有领导敢于用了。后来还是门生排众议,才把安排在了金山这个地方。但是,一晃三年又过去了,门生本来有意让接曹非的班,谁知道等区空下来,门生的主意似乎又变了,至今还让曹非兼着,更别说是接班了,陈见秋的脾气自然也就更了

  王霞又说:“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想想办法嘛。我相信,不管怎么样,门书记对你的印象总还是不错的,毕竟你和们这些人不一样。”

  “唉,这老头也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年纪愈,胆量也就愈小,腕也愈来愈了。不用说我,就说人家杨波吧,这些年来没明没夜地,我们雁门之所以能有今天,老头是舵,杨波就是第一将!可是那又怎么样,等金鑫、曹非们一上台,恐怕比我也好不到哪去”

  说到杨波,王霞也有点动感情了,连忙打断的话说:“你说得对,在普通老百姓中间,杨市的威信是最的。就说金山这几年出了多少事情,除了门书记,哪一次不是杨市挺而出给解决的?现在郜市倒下了,不是杨市一直在主持政府工作吗?只要杨市能上来,我们雁云的好局面就一定能够保持下去。哎,你一向不是很有能量的吗,门书记对你的话也一向能够听去的,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发挥一下自己的这个优势,这次换届好好帮帮杨市。要不,你最近就找一找门书记,至少把基层群众的这种呼给反映反映,也听听的气,怎么样?”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怎么说呢,我们这是滚油浇心,人家老头还在东吴招,不清楚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哩!”陈见秋说着,不住地叹气,似乎连说话的兴趣也没有了,只是闷下头来一接一地开了烟,屋顿时便雾霭霭一了。

  这样颓唐的样,王霞实在无话可说,只得又慢慢地穿好衣,独自驾一辆摩托车向金山方向奔去了。

  太已升到了半空,田野翠绿一,空气中漂浮着一淡淡的泥土气息,远远望去,金山就像是一个秀丽又端庄的美女,在地平线上隐约地起伏着。“翻过一道山梁下一道坡,前面碰到一条清河灯瓜瓜点灯半炕炕明,烧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穷”对于这个地方,王霞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有时候觉得它是那样的美好,就像附丽在它上的那么多美丽传说一样,有一种让无法忘的思念和眷;有时候又觉得在那一翠绿中,却隐藏着那样多的悲哀和苦,只要走近了似乎在空气中都能嗅到一的血腥气,让总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颤栗等来到山下,就地停下车,掏出机赶给那个值班民警打电话,谁知道一听就气坏了,原来等这老头得了令再去找时,那个四川女人早跑的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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